2014年7月6日 星期日

《雜阿含經》的蘊相應教





《阿含經》:「老少咸宜」的課程

各位居士、各位女士、各位先生:
大家好!我來妙華很多次了,每次都是一般性的演講,這對於在妙華常聞佛法的人來說,可能會淺了一些,所以這次我挑了一個比較深的題目,也許能切近常隨慧瑩老法師學習佛法的同修道友的根基。希望這樣能公平地照顧到比較資深的學佛朋友,分享一個較具深度的佛法議題。本來我以為,很多聽眾會被這個題目嚇跑,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佛友,竟然很有勇氣前來聆聽,真是讓人讚佩!

早年我在研究所教唯識、中觀,後來把唯識、中觀課程讓給其他老師教授,自己又另闢新課程以自我挑戰,於是又教了天臺、華嚴。近年來又返樸歸真,最喜歡教原始佛教;一教原始佛教,自己就教上癮了。

我剛出家時也讀過《阿含經》,可是入不了那甚深法味,淺淺地讀過去,只知它很好,但不知其所以然;經過這麼多年,真是「五嶽歸來不看山」,看遍大江、大河、大海的壯闊奇觀,反倒想找一個「降伏其心、安住其心」的入處。後來,我再看《阿含經》,就發現《阿含經》正好對應了這個問題,而且,《阿含經》教學有個非常奇特的地方,它真可說是一門「老少咸宜」的課程。

《阿含經》是一部應世又超凡的聖典,大家不要以為,今天的題目看起來挺難的,內容一定非常艱澀。在我的教學經驗中,即便是一個完全沒有接觸佛法的人,只要聽到了《阿含經》的課程,就會深深地喜歡上《阿含經》。資深的學佛者聽此經典,也就能掌握最核心的佛法;未曾學佛的人,或其他宗教的人士,一聽到《阿含》之教,他就會即刻知道,這是佛法,與其他宗教不共的佛法。所以這些年來,講《阿含經》變成我人生最大的享受。

在生活中總有許多事情讓自己非常忙碌,人生境界也漸漸進步到衡以公務為首要,公務之餘,以他人之急事為首要,以急人之所急。在忙碌之中,我總是想著:千萬別耽誤了公務,別耽誤了別人的要事。在公忙與急人之所急之後,剩下的時間還有多少?於是,在忙碌之中,我們自己的內修功課往往受到時間的限縮。

但我們總不能說:「這樣害得我都沒時間修行。」好像公忙與利他都不是「修行」似的。以菩薩道來說,並不是要切開一個時段,讓自己來打坐才叫作修行,其他就不是修行。反之,菩薩道的修行,可以用在任何時、地與任何人、事。我們做的所有事情,只要都在無私無我的、柔軟慈悲的、隨喜平等的正念之中,都在急人之所急的利他心念和行為之中,就叫做修行。這樣,行菩薩道時「沒時間修行」的遺憾就不會存在。

自己讀經的時間,難免被公務與利他的時間分配犧牲掉了,而講《阿含經》正巧就彌補了我這個遺憾。每次講《阿含經》前,我都會翻開《阿含經》,把要講的經文靜靜地讀一遍,讀完了就即刻上台跟大家分享,所以我在臺灣講《阿含經》,真是講上了癮,聽的人也聽上了癮,因為他們跟我一樣,有著忙不完的塵勞俗事,於是,講者、聞者,大家一同聚首來讀《阿含經》,就變成了我們的一大樂事!

有時候我也會在寒、暑假過後詢問他們:「這段假期有沒有閱讀《阿含經》?」他們大多回答:「沒有。」可想而知他們也一樣,都在忙忙碌碌之中生活。所以,《大藏經》即使在你身旁,都不表示你能與佛法有緣,能夠深入經藏。有些人奔忙的是名利和權位,菩薩學人奔忙的是公務或利他,能夠用慈悲喜捨的心來分配自己的時間資源,並且能夠兼顧讀經,這變成我們生命中最大的享受。所以我很高興今天來到香港,與大家分享《阿含經》義。

四部《阿含經》,以《雜阿含經》最為古老,但《雜阿含經》,偏偏很多人覺得最難入手的經典。打開第一卷,每一則都是短短的經文,有些人,包括初出家時的我在內,最初讀了幾篇經文,感覺內容都差不多,就有點讀不下去,會覺得:「為什麼那麼繁瑣?為什麼不把它們湊成一部經?」後來我發覺,這是因為不理解它內容與形式的意義,所以讀不進去。

所以,讀經要有要領,一旦掌握了要領,回過頭來從第一卷慢慢細讀,就會越讀越歡喜。有了歡喜心之後,不妨帶著大家一起讀經,先讀幾部比較輕鬆並有故事情節的阿含經文,然後再回到第一卷,把這些短小的經文,當作是「《阿含經》的基礎功法」,慢慢就讀出了深刻而雋永的法味,大家終於會發現,每一則經文的陳述都是非常精準的,從而掌握到重要的修行觀念和修行要領。所以,在教《阿含》的過程中,可以說是教學相長,教者、聞者,大家都法喜充滿,這就是教《阿含》的好處。

何謂「蘊相應教」

《中阿含經》以後的經典,還有一些是弟子們陸續追憶佛陀過去所說的法,而《雜阿含經》則是最初結集的佛(及弟子)所說法,是最精準、最原始的結集成品,它的精純度最高。因此,今天我先從《雜阿含經》開始講述。

《雜阿含經》的「雜」,不是雜七雜八,而是指「相應」,相同或相類似的內容聚成一類,所以《雜阿含》就是「相應教法」;阿含是「來」,凡是加了「ā」字頭的,就是倒過來的意思,gama是「去」,因此加ā而為āgama,這就成了「來」。是怎麼來?是輾轉傳來,也就是把佛陀的教法,輾轉傳遞給我們。南傳佛教把它命名為「Nikaya」(部類),則是著眼於它們依部類而聚集之義,因此稱作是「相應部」。

今天這麼短的時間,我不可能把所有「相應」教法,一類一類拿來與大家分享,只能針對「蘊相應教」來作略述。佛陀(與弟子)所講述與五蘊相關的經典,彙總在一起,那一類經典,就叫「蘊相應」。

相應教是如何傳來的

蘊相應、處相應、因緣相應這三種相應教法,是佛陀教法的核心。我們要證得解脫,一定要有這三種解脫知見——於蘊、處、因緣如實知見的解脫。於是我們對《雜阿含經》裏分類的輪廓就清晰了。在《雜阿含經》裏,一開始就講「蘊相應」,其次是「處相應」,然後是「雜因誦」,含「緣起、食、諦、界、受」等相應。

「誦」就是詩歌,為什麼有詩歌?因為佛陀說法當時,並不是佛陀一邊講,大家一邊寫筆記,古代沒有MP3,沒有錄音筆,連紙張與印刷術都還沒有發明出來,再加上印度宗教傳統習於將經典背誦下來,因此佛陀教法也就在師徒口耳傳承中流傳下來。

佛陀寂滅後,摩訶迦葉發現有必要結集佛陀的教法,因此於佛滅第二年的安居日,舉行佛教史上第一次結集大會。當時由阿難擔任佛陀教法的背誦者。阿難是佛陀座下「多聞第一」比丘,他腦中的記憶體容量,比現在的錄音筆還大,佛陀四十五年的教法,他全部記在心中並且背誦出來,與會的五百阿羅漢在座中逐一檢驗,都證明阿難憶持得完全正確。

然後他們展開經典的分類結集,第一類是蘊相應,第二類是處相應……

光一個相應已有那麼多經,怎麼憶持才能無所缺漏呢?他們於是把十經結成一誦,每一經找出一個關鍵字,十部經有十個關鍵字,以此湊成一個誦。

誦也叫做「偈」(geya),翻譯出來就如同五言詩一樣,但又沒有平仄對仗,只是照著漢文的詩歌形式,把這些偈整理成五言一句,四句一首的樣貌。事實上在梵文中,它是八個音節成一句,一誦有三十二個音節。唸起來音韻曲折非常好聽。這些超級背誦家的念力很強,他們依這一誦三十二音節所湊成的十個關鍵字,就可照著順序,把十部經背出來。

佛陀教法的三大板塊

佛陀的阿含教法,就這樣分成三大板塊——蘊相應、處相應、因緣相應;後面還有講「道品誦」,講述以八正道為主的三十七道品。

道品誦看起來也很重要,可是,你倘若把蘊相應、處相應、因緣相應看得透徹,就會知道,道品誦其實是幫我們復習「如何修行」這個核心議題。並非前面的三種相應都只講道理,不講修行,佛陀每講一個相應,其實也就同時告訴我們相關的修行方法、修行特色,乃至方法背後有原理,配合解和行而作講述。不但是修行人要「解行並重」,佛陀在講述過程中,也不會把「解」與「行」硬生生分開。因此蘊、處、因緣三種相應雖以「解」為主,但已同時在講述修行要領了。

這三十七道品,可以說是把四諦中的道諦抓出來,不但是八正道,把所有修道的途徑、方法加以分類,然後構成三十七道品,這等於是把前面的蘊相應、處相應跟因緣相應,作了一個修行的總復習。

至於「八眾誦」,則是佛陀跟天眾、人眾在互動的時候,教導他們的內容,大都富有趣味性和通俗弘法的特色。這些內容在今天這麼短的時間,不可能講到。以今天的有限時間,也不可能把這三大相應全部講完,所以我今天只能跟大家略講「蘊相應教」。

何謂五蘊

《雜阿含經》第一卷,開宗明義就是蘊相應,佛陀向我們講蘊相應教,到底要表達什麼?我們大家都知道,五蘊就是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,色是所有的物質,不止是顏色,它的形狀、樣貌、內涵,通通包括在內;受是領納,屬於情感、情緒的心理作用;想是構思、概念、言語的基本作用,各種概念與思想,都是從想蘊的基礎上,加入了其他心所的作用而發展出來的;關於行,昨天玉蓮居士問我:「心不相應行法是什麼?」我先從「行」解釋:在佛典之中,意志的推動,包括所有生、心理或物理的運轉,都屬於行。
佛經說「諸行無常」,又說「諸法無我」,用字是十分嚴謹的。

一字之差,往往意味著千里之別。為什麼不說是「諸『行』無我」呢?因為行的意思是運轉,有為法才是會運轉的,有造作、有生滅、有變遷的,才叫作有為法,才會有無常變化。

至於不生不滅的內容,被名之為「無為法」。不生不滅的無為法,根本沒有所謂常與不常,從未生起也沒滅去,怎能說是常或無常?所以我們只能說「諸行無常」,「無常」的規則,限定在「諸行」(諸有為法),而不能用更廣義的「諸法」(含無為法)來指涉它。

「諸法無我」,不能只說是「諸行無我」,因為無論是有為法還是無為法,通通都是「無我」(無獨立性)的。

無為法包括了虛空,虛空從來沒有誰去造作,也沒有所謂的生滅、變遷,虛空就是虛空;寂滅也是無為,選擇性地滅除掉煩惱以後,就不會再造新業而更受苦報。

一般的滅,一定會在因緣和合下再生,但寂滅無為,正是指滅而不再生,既不再生,也就不再有所謂的「滅」。這種不生不滅的境界,名之為涅槃,歸納為無為法,是屬於「擇滅無為」。

另有一種名之為「非擇滅無為」,不是經過智慧的選擇斷除的內容,而是因緣不具足,因此沒有出現結果,既然沒有出現(生),當然也就沒有所謂的消失(滅)。

「諸法無我」,不但是教我們對於有為法不要起自性見,連對各種無為法(乃至涅槃),都不要從那裏抓一個「我」的幻相,因為任何一法都沒有「我」相可得。

行是有為法,但五蘊裏的「行」,就不能無限擴大到廣大的有為法,它主要是有別於色、受、想以及識的其他心理運行,受是情感,想是理智,我們的心理作用還有意志。因此「行」以「意志」為主,有了情感、理智、意志以後,就開始有很多的心理作用,有善的,有不善的,這都叫做心所法,唯識把它歸納為五十一種心所法,廣義而言,它們通通都可以名之為「行」。

但五蘊教沒有講得那麼複雜,只講三項心所,第一、受——情感,第二、想——理智,第三、行——以意志為主的其他所有心所。意志在佛典裏,一般用「思」來代替,所以,「行」是把其他所有的心所都納入。

「識」是心理的總機構,對應於「心所」而名之為「心王」。它可以分辨了別,在了別之中,進一步會產生對色的執著,對受、想、行的執著。也就是說,對色的分辨,對受、想、行的分辨,是識所分辨的內容;而識不但去分辨它們,也經常會安住並執持它們。「識」有色、受、想、行的四住處,是名「四識住」。

四種識所安住的地方,要安住得正確,才能產生超越性的智慧(般若),而這就是《金剛經》裏,須菩提向佛提問的內容:「應云何住?云何降伏其心?」我們在修學過程之中,應該如何安住其心?如何降伏其心?我們每個生命,住在哪裏?原來就住在色、受、想、行——肉體、感情、理智及意志為主的心理的活動中,但是因為欲貪太多,因此雖然是有在「住」,卻很難「安住」,而是擾攘不停,浮動不已,追逐不休。

佛陀為何要講五蘊

佛陀講五蘊是為了什麼?這就是蘊相應教的重點。佛陀講說五蘊,重點不在做生理解剖,也不在做精神分析,重點是教我們要「離苦得樂」。

佛陀看見生命中有大苦,無法透過世間的制度和學問來解決,所以才會修道,他念茲在茲的,就是如何讓生命離苦得樂。他已有所成就,接下來他要教我們,要讓我們知道「苦」是些什麼內容,有著什麼樣的特質?我們想像中的生命與情境,認為這個好苦,想要擺脫;那個好樂,不想擺脫。五蘊的享受很快樂,生病好苦,死亡好苦,因此我們既不想要死亡,也不想要生病,只需求五蘊的享受,但是這樣一來,對五蘊「無常故苦」的本質就無法了然,而會產生各種錯誤期待。所以,佛陀要用蘊相應教,把我們帶出一個超然的境界。

回過頭來看,到底苦是什麼組成的?苦是怎麼發展出來的?他要告訴我們「苦」的內涵、類別、根源,以及「苦」的寂滅境界與滅除方法。

在我們的經驗中,我們都知道老病死是苦,可是,我們認為快樂的事情,就真的能給我們帶來快樂嗎?當你在快樂的時候,如果對你說:「那不是快樂,不應耽戀,你要放下。」你會服氣嗎?會甘願嗎?那明明是讓你的感官很舒服、讓你的心理很快樂的東西,叫你放下,你絕對不會甘願。

所以,佛陀一定要我們知道真相,讓我們徹徹底底地知道,我們的身心狀況、身心結構,我們的身心正在發生什麼事情,在發生事情的過程中帶來了什麼問題,這樣,我們才會在理智上完全清楚,在情感上趨向超越,修道的願力、動力、精進力才會出現。所以在告訴我們「苦」之實相的同時,佛陀也告訴我們勘察「苦」之實相的正確方法。

五蘊無常

佛陀在五蘊相應的教學中,告訴我們一個重點:「色無常,受、想、行、識無常,無常故苦,苦故非我、非我所。」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這五類身心質素都是無常的,無常就會帶給我們苦感。

既然一切都在因緣成就之中變化,那麼因緣就不能片面操控、掌握在我們的主觀意志之中。例如,我們想要快樂,卻沒有如預期地發生;我們想讓痛苦不會發生,又不見得能夠避免;想迴避的,沒有如預期地避開;已經得到手的,沒有如預期地長久掌握。這些都是苦,不光是老病死才苦。

所以,苦,意味著我們沒有辦法自我掌握,並掌握住那些讓我們快樂的內涵,包括那些讓我們的色法(生理)舒服的內容,都是因緣生法,都是無常變化而帶來苦感的。

以下先從色法講起,因為它比較具體,我們比較容易稍作掌握,不像受、想、行、識的心念是無形的,閃得太快,初學者不容易看得清楚。對色法如果能夠清晰體會它是怎樣無常變化的,我們才能知道該怎麼下手,讓自己於色法離苦得樂。

色無常

一切色無常,例如:這個杯子、這個鬧鐘都是無常的,終有變壞之時。雖然如此,可是我們不會太關心它們。有些人發脾氣,甚至會摔掉它;我們最為關心的,其實是我們的肉體,我們捨不得摔掉它,否則我們會痛、會苦,我們會想盡辦法保護身體,萬一摔傷了,也會想盡辦法就醫,好讓它減除痛苦。總之,我們最寶愛的就是自己的身體。

佛陀在《阿含經》裏對弟子說:「你們看一下祗樹給孤獨園,樹林飄下了樹葉,還有一些枯枝,有樵夫過來,把它加以砍伐撿拾,揹負而去,你們會不會不捨得?」你不會不捨得吧,因為他拿走的枝葉與你毫不相干。但如果他拆了你的房子,取走了房間的寢具,你就會不高興了。若他進來把你的腎割掉拿去販售器官,你更會憤恨難受!話說回來,我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色身,就著自己所關心的事情,我們才會去用功;我們越關心的內容,就越是我們要用功的內容。

我為什麼特別先跟大家強調這一點?因為,正確的知見倘若沒有建立起來,我們往往會瞎用功。

有一次,我的學生跟一位禪師學禪法,起先我都隨喜讚歎,因為我覺得學禪法總是好事,所以鼓勵、隨喜。但等她學到一半,我就覺得不對勁,因為她說:這個禪師教她們觀諸行無常時,要大家靜下心來聽,聲音是無常,風吹樹葉的嘩嘩聲,鳥叫蟲鳴的啾啾聲,通通是無常的,就如剛才有救護車在路上鳴笛聲響,現在沒有了,這也是無常的。

我對這位學生說:「不對!你觀這些無常,是無法解脫的,因為這些東西的常與無常,你都都不會在意的。但是自己的肉體不能夠恒常舒適,你才會在意的。」可以說,她用錯了功。也許她這樣坐久了,可以稍稍得到一點心的安定,因為只要禪坐久了,心就像鐘擺一樣,擺盪久了終會停下,會有點安定的力度,可是這還不足以印證「諸行無常」的解脫智慧。

所以,色無常,雖然這個「色」包括了內色跟外色,但是,我們要先行起觀的,還是內色。

色為什麼無常?我們當然可以說,因緣生法,所以才無常,可是這樣說還是太籠統了,讓人不知從何處著手用功。畢竟生起此色法的「因緣」實在太多了。所以,我們得把色法的無常,歸納出四大原理:

1、業生色法

我們的肉體會被業所規範,我們為什麼要投生在張三或李四家?為什麼會生到人道,而且投生在富貴家或貧窮家?為什麼會長成男相或女相?為什麼會有現在這個容貌跟這個膚色?現在的科學家用「基因決定論」來解釋:爸爸媽媽的基因各占一半,爸爸的精子跟媽媽的卵子,兩種基因湊合在一起。但「基因決定論」只講對了一半,它沒有辦法解釋:為什麼這個生命會長出這對爸爸媽媽的基因。

其實這是業力使然,人死之後,萬般帶不去,唯有業隨身。業隨什麼身,當然不是隨肉身,肉身已被火化掉,已經變成塵土了。所謂業隨身,業隨在生命核心的那種能量體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識還只是浮面的呈現,其中有根源性的核心內容,論師們把它叫作有取識,它執受著根身,使它增長廣大、不爛不壞,並且讓六識發生作用。

《阿含經》裏提到的四種食,也就是四種資益長養生命的能量或食物,識就是其中一食,那「識」不單是指浮面意識,那是指核心根源的有取識,後來唯識學派的譯語,把它直接稱為阿陀那識,阿陀那(Ādāna)是抓、取的意思,把存有的五蘊抓得牢牢的,生命都有這種本能的動力。

有取識不叫作「靈魂」,佛法不承認靈魂,因為除了五蘊,其他諸如神、靈魂、真我之類,都是我們認知不到的。在《阿含經》裏,佛陀時常提醒我們:這些見聞覺知所不及的內容,「但有言說,非其境界」。到底有沒有靈魂?靈魂長成什麼樣子?有沒有神?神長成什麼樣子?你沒看過,他也沒看過,你卻跟他吵個半天,吵得厲害,這又何必?所以佛陀只談我們的經驗所能覺知的內容——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。

有取識是變易不居的,它會無常生滅,因此不是不變的靈魂。就著它是業所留下的資料庫而言,唯識學又名其為「阿賴耶識」(藏識)。所有的言語、行為,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,生命必須概括承受這一切內容。識就像電腦中的資料庫,保存著一大堆資料。電腦我們還可以看到具體的硬牒,藏識卻是沒有形狀的,可是它的記憶體容量驚人,可以不斷存放,有時又會隨著果報的兌現而銷除掉一些紀錄。

業的資料放進去藏識以後,可以在因緣成熟時提取出來再予報償。生命在死亡的時候,業的資料庫裏就會相應於三種力量,而產生下一期的業生色法。

哪三種力量呢?

第一種,隨重。如果有重大善惡業,力度太強,死亡的時候,立刻就被重業所牽引,上升光明的天界,或是下沉至黑暗的地獄,下一期生命的去處瞬間確定。

第二種,隨習。平時養成的習性是善習或是惡習非常重要,所謂,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」,「水滴雖微,漸盈大器」。要養成良好的習性,習性在死亡的關鍵時刻會發生力量的,屆時亡者一定會順著習性而對境相作出反應。因為死亡的時候心比較鬆弛,不像平時把持得那麼緊,當一些莫名其妙的幻相現前的時候,如果平時習性不好,業相一旦現前,亡者一定會用惡念去回應它;可是如果擁有善習,就會本能地用善念去回應它。這時習性會勾牽出相應的業系,決定自己到達光明或幽暗的受生之處。

第三種,隨念。若在臨終時刻,保持美好的、良善的、光明的念頭,業的資料庫所提取出來對應的,可能就會是一串良好的業系;反之,最後的念頭倘若是不好的、不善的、黑暗的,那麼提取出來的可能會是一串不好的業系。所以,最後那一念有著勾牽業果的力量,其他的業就先繼續潛存於藏識之中。
由此可知,業生色法,即是受生的身根,主軸的力量依序是重業、習性、臨終一念,至於「基因」,是在這三種力量的牽引下,下一生的業力自然地趨近有緣父母,由父精母卵組合而成基因。因此「基因決定論」是不正確的,基因也是業生、業感的。

2、心生色法

肉體所有的變化,除了受到業力的支配外,第二大力量來源就是心念。前面所講的隨重、隨習、隨念,無不跟心念有關——心念造業,念念成習,念起業隨。佛陀在《雜阿含經》殷切地提醒我們:「當善思惟觀察心。」我們要好好觀察:「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」,心會把我們打造成現在的樣貌,我們必須為我們承受的果報負責,其原因是,所承受的內容裏,有一大部分跟我們過往的心念有關。

我們的心念在每一剎那都影響肉體,可是我們毫無覺知。眾生傻就傻在這裏,佛法可貴也就可貴在這裏。我們平時是認認真真的面對情景,而產生快樂或負面的情緒,我們有時被某些人事的邪惡所激怒,或者是對某些情景的幻滅感到哀傷與痛苦,甚至於,我們會把全副精神,都投注在那件令自己憤怒或哀傷的情境上,抓著不放,產生對付、擺平、報復的意念,或是一直想一直想,哀傷的事情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?為什麼親愛的人會離開我?他為什麼會背叛我?我們的心就是這樣不斷地抓住對象不放,有人甚至想到發瘋。

佛陀是高明的,他不但醫我們的心,還醫我們的身。他教我們一個方法,那就是「迴光返照」——要修四念處。

四念處的第一念處即是身念處,我們要檢視我們的身體,要培養我們的心念成為最敏銳的掃描機,掃描自己的身體,比電腦斷層的掃描機更管用、更厲害。X光只能掃描我們的肺臟與骨骼,而電腦斷層掃描則從皮膚到肌肉、骨骼、骨髓,一層一層都能掃描周全,好讓醫生正確地研判病情。

佛陀教導我們,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電腦斷層掃描機,我們要訓練自己觀照色身。於是我們就會發現,每個心念一旦生起,都會同時反應到肉體。肉體承受著心念的巨大影響,身心是相互交感的。

我們有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,例如,某一件事情讓我們恐懼,這時全身會冒冷汗,皮膚會起疙瘩,心臟跳動會加速。悲哀的時候,立刻會心臟部位感到酸楚,並且掉下眼淚。憤怒的時候會臉紅脖子粗。我們確實也知道這些相應於情緒的身體變化,但是,真正注意到的時候,情緒往往已經非常強烈,而且大多時候我們是繼續去想那樁人或事,於是越想越傷心,越想越悲哀,越想越憤怒,越想越恐怖……我們是這樣在遇境繫心,很難將全副精神拿來對自己的身體作「迴光返照」。

佛陀教我們迴光返照,「當觀色無常」,可是「當觀色無常」這五個字,若不去解釋它,我們如何知道用功的下手處呢?我們所知道的「色無常」其實很麤糙,只知道肉體反正會老病死;或是幾天不見,發現某人多長了些白頭髮。這樣的覺察實在是太慢了。幾個星期不見,可是你我長相還是一樣,好像都沒改變。

這就是我們無法「觀色無常」的致命傷,因為我們擁有相對穩定的色法,從表象上看,肉體的形貌相對穩定,所以我們就對它抓住不放。反之,如果看到它每一刹那都在改變,我們就不會如此執持;可是我們偏偏看不到它刹那變化的過程,只看到它的相對穩定,於是我們不知不覺地將心安住在色法上。

識住於色,同理,識也住於受、想、思的各種意念,識隨時在安住於這些無常的事務上,不斷在人生舞臺上充當主角,沒有辦法抽離自己來當一名冷眼旁觀其變化的觀眾。我們由於太過入戲,難免住在戲裏一直運轉。

要知道,色法不但被業力所決定,也被心念所左右。業力過去已經發生了,現在已經形成了,有些人就此認命,只等著果報發生,這其實是「宿命論」心態。佛陀說宿命論是邪見,為什麼?原來一旦有了宿命論的知見,那麼,人就跟死人差不多,因為他根本不想努力奮鬥,就等著過去的業成熟來承受果報,所有發生的事情,他都認為理所當然——發生在我的身上,是我的業障;發生在你的身上,是你的業障。發生什麼人為或自然災難,則都說那是共業所感。然後就不聞不問了!

這種想法不對!雖然業力會招感出對應的色法,共業也會呈現出社會或國土的現狀,可是難道我們就只能無奈地等著它發生,看著它持續嗎?不行的,我們要知道,還有每一念、每一刻的新生之業,有待我們強力掌握。

我們要把命運抓在自己的手裏,即使它只有一半的機會,我們也要強力掌握,怎麼可以自暴自棄而放手不管?所以說,觀念很重要,觀念如果不正確,就認定反正任何色身的呈現,都是業障、共業,觀念如果正確,明白心念會影響色法,就會立刻把心調在一個最美好、最光明、最喜樂、最善良的狀態,很謹慎地修正我們的身口意業。

因果並非全都在未來才能看到,因果就在你我身上可以印證。一部分會等未來形成業生色法而作總算賬,另一部分,你我的心念當下就決定了我們色法很大一部分的走向。

現在的臨床醫學,發現很多疾病跟患者的精神狀況有關——心血管疾病、消化系統疾病,如高血壓、心臟病、糖尿病、十二指腸潰瘍、胃潰瘍、脂肪肝等等,都跟情緒有很大的關係,最可怕的是,癌症、腫瘤也跟我們的情緒有關;中醫講的是整體,認為心只要有結,身就會打結,氣就會在某些點產生瘀滯,如果不能透過自身的覺知力或外在的指壓按摩力把它推開,那它將瘀結在那裏,因此會產生疼痛,這就是所謂的「通則不痛,不通則痛」。

久而久之,連神經的傳導機能也慢慢被塞斷,靜悄悄地慢慢擴大,那才更是可怕,有時它轉成惡性腫瘤,我們竟也毫不知曉。

但請注意!有些癌症是來自心生色法,有些癌症則是來自業生色法——來自家族遺傳,例如:父系或母系的家族容易罹患某種癌症,他就容易得到那種癌症,他的業力使他去抓取爸爸媽媽的基因,形成某種癌症的高風險族群。還有的是因為食物中毒、空氣污染、幅射污染……,總之,罹癌原因十分多樣,我們千萬不要粗率地對癌症病人說:「你就是因為基因不好,心地不好,所以得到癌症。」那會被打死的。 

3、時節生色法

除了業生色法、心生色法,人們還會被寒暑、冷熱、晴雨、燥濕等時節氣候的因素左右。生命更會滑過時空隧道,一路奔騰。這整個過程都會產生「時節生色」。這種色法在地、水、火、風的四大中,是以「火大」為其變化質素的。

當前空氣污染遠比古代來得嚴重。外在因緣有太多變數會影響色身,就如日本海嘯,導致福島發生核能災變,輻射外泄,有些人會被核輻射傷害,而罹患腫瘤。我們千萬不可以殘忍地說:「他會待在災區被幅射所傷,那就是他的業障。」試問:我們哪個人身上沒有這樣、那樣的業障?何忍給人帶來二度傷害?

我們只能說,那是共業所感,在共業所感的趨勢中,總會有個能量出口,經常是由最脆弱的地方宣泄出去。地震、海嘯、火山爆發,經常都是地底熱力要找地表最脆弱的地方竄出來,一群眾生在那裏慘烈犧牲,這時我們不能說,他們都是該死的,也不能說:「為什麼日本會發生海嘯?那是因為宮城縣、仙台市的漁民專門捕殺鯊魚,那是共業所感,是他們的業障,這是活該的。」

災難發生後,有人把仙台漁民捕殺鯊魚並且因此獲得報應的圖文傳給我看,我立即把它刪掉。我是一個保護動物團體的創辦人,向來提倡保護動物,照理應該趁此機會廣為宣傳,可是那一刹那我為什麼刪除了它?因為人家已經正在受難,怎麼可以幸災樂禍?我們平時可以勸導他們,叫他們不要製造那麼多的殺業,那些被宰殺的鯊魚,生不生,死不死的被切下鰭翅,真是太可怕了。殺業現前,實在是太悽慘了。香港人喜歡吃魚翅,大家要懇勸港人戒吃魚翅,讓他們知道供貨來源竟是如此慘狀。

有人認為,現在把圖文傳播出去,正好是因材施教,可以教導人們「因果報應」的觀念。可是就災民來說,此時生不如死,又被這樣污名化,真是情何以堪!更何況,製造捕殺鯊魚惡業的人,並不見得都正巧生活在當地;反之,宮成縣也有災民是從不吃魚翅,更從不捕殺鯊魚的,他們還不是被海嘯摧毀了身家性命!而核災災民就更是冤枉,那些在核電行業中賺錢的人,可以在東京舒舒服服地享受著電力的供應,可是大家的共業所感,卻使得福島的生靈塗炭!

因此我們只能說,經常是人類製造了某種共業,大地受到某種共業力的催使,而在最脆弱的地方釋放共業的能量。

4、食生色法

佛經說:眾生有四食,也就是四種長養色身的能量。其中第一食就是麤摶食,亦名段食,也就是一般的飲食。食物對我們非常重要,我們吃什麼,就影響我們轉換出什麼能量,因此通常而言,我們吃什麼,通常就會像什麼。

知道了這個原理,就要開始做蘊相應教的淺層功課與深層功課。我們即使還沒有觀諸行無常的能力,或還沒有達到解脫的迫切想法,但是為了讓身體健康,為了今生快樂、來生快樂——也就是現法樂、後世樂,我們首先要吃乾淨的食物,喝乾淨的水,不要暴飲暴食,不要吃太多油膩的東西,吃一大堆雞鴨魚肉,不但會消化不良,還容易產生三高——血脂高、血壓高、血糖高,又跟眾生結下怨氣。

我的一個朋友是社運領袖,他非常可愛,經常在微博貼一些美食照片,寫他午餐吃了什麼,晚餐吃了什麼,然後一天到晚嚷著要減肥。有人跟貼說:「你要修行啦,修行就要吃素!」另一個人跟帖說:「吃素未必是修行,修行也不一定要吃素,佛陀也沒吃素呀,所以根本沒有必要以吃素做幌子來修行。我看見很多吃素的人,也不見得怎麼修行。」

那天我本來有很多事情待理,看到這似是而非的言論,想到這種知見很容易被感染,因為他是以佛陀舉例的。可是佛陀無法素食,那是因為托缽無法檢擇食物,他只能依中道智慧,就比丘們可以做到的範圍,規定「不見殺、不聞殺、不疑為我殺」的原則。引佛陀為例,豈不是引喻失義,而又容易誤導蒼生嗎?

於是我跟貼說:「吃素確實未必是修行,可是如果看到眾生因我們的口腹之欲,而受到種種苦毒酸切的待遇,聽到動物為了供應我們的肉食,而於臨死前悲悽哀號,我們竟然還無動於衷地吃著那些肉,那可就肯定不是修行。」

我發出去之後,馬上跟貼就來了,這位說「吃素非修行」的人說:「這是世間弱肉強食的殘酷真相,是世間無奈的現實。」他後續的幾則跟帖,還給我戴高帽子說:「法師,謝謝您!我是很敬佩您的,我很贊同您所說的,殺害動物是不好的,但是,在沒有親自殺害動物的前提下,總還是有一些吃肉的因緣,包括南傳、藏傳佛教,包括佛陀。」

各位要知道,給我戴高帽子是沒有用的,我還是逐一給他回了幾貼。大意是:
「弱肉強食的說法倘若可通,那麼,納粹殺害五、六百萬猶太人,豈不也是世間弱肉強食的真相?但是,難道我們學佛者,面對弱者受到虐殺,可以加入施虐的行列嗎?至於佛陀,在《阿含經》中,他對那些殺害動物的人所給予的譴責,是非常嚴厲的。

「你說不贊同殺生,可是認為肉食無罪,那麼除非你能舉證你餐桌上的肉,是不經殺害動物的過程,自動跳到你的餐盤上的,否則你就沒有權利講『不贊同殺生,但是可以吃肉』!」

後來也有人很客氣地跟了一貼說:「法師,您無論如何都要贊同說,包括佛陀在內,包括南傳和藏傳的高僧在內,還是有很多人是吃肉卻也證得涅槃的。所以,吃肉是不妨礙證得涅槃的。法師,這麼晚了,不打擾您了,您趕快去睡吧。」我想了一下,我得有因緣生法的中道智慧,當然,裏面還有很多可以進一步辯證的問題,第一、我們必須糾正他的觀念,第二、何必呢,窮寇莫追嘛!人家已經非常柔軟地回應,還要窮追猛打也不好,所以我立刻說:「好的,謝謝!」

第二天,我打開電腦做了一些工作以後,進入微博一看,又有人跟貼了,有臉書上的朋友很激動地責罵他們,吃肉怎麼可以涅槃,並且引了《楞嚴經》等等大乘經典為證。我於是在微博回應道:「有關吃肉可否達到涅槃的問題,我的看法是這樣:我是因為不忍眾生苦而吃素,而不是為了得證涅槃而吃素。無論是為了得證涅槃而吃素,還是為了得證涅槃而吃肉,那都還是把動物當作『工具』,而不是當作『目的』。」這記貼可能講到了許多人的心坎裡,他們紛紛轉貼。自此以後,這個議題才慢慢地冷卻下來。

當我們知道了食物會影響肉身,那麼,先且不說是為了得證涅槃,就算是為了不要得到「三高」,我們都不宜吃肉。雖然動物不是你、我親殺的,但終究有人會為我們的肉食而宰殺牠們。屠宰業者將來還是會有業生色法,而這正是我們的口腹之欲所造成的。

孟子說:「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,是以君子遠庖廚也。」「君子」有時是指「有德行的人」,在此則是是指上位者、統治階級,「庖」是屠宰,「廚」是廚房,上位者要遠離屠宰場和廚房。現在的廚房比較沒有宰殺問題,我們小時候看過爸爸在廚房裡直接宰殺雞鴨,所以這裡會要求連同廚房都要遠離。宰殺的事情見多了,心會變得麻木。統治階層的心靈如果麻木了,讓生靈塗炭的機會就會增高,所以他要保持純淨的心,宰殺的事情就交由「小人」來做。當然我們誰都不願意當小人,只想當君子。那又怎麼忍心有一群屠宰者,為了別人吃肉而在殺業中淪為「小人」呢?

話說回來,戒殺素食,讓食生色法較為良好,但色身依然是因緣生法,受著業力、心念、環境因素的支配,並非食物單方面就可決定色身的健康。我曾在臺灣看到有人在網站上發牢騷,說她參加了某個推廣有機農業的團體,吃了各種昂貴的有機食品。後來她非常傷心失望,認為那個團體的主事者是個騙子,因為她自己後來竟然得了癌症。其實,這位作者應該瞭解,我們的色身,受到業力、心念、環境因素的影響,而不是單一受到食物的影響。即便是吃著最乾淨的有機食品,但倘若他的心總是在煩惱中糾結,或者他的家族有某種癌症的遺傳因子,或是在冷熱的調節、輻射的污染、病毒的感染上沒有作好防護,他依然可能會罹患癌症的。

蘊相應教的淺層功課

我們學了蘊相應教,要把重點放在哪裏?總不能聽了蘊相應教,就趕緊去找有機食品吧!說真的,窮人真的吃不起它,就算是有錢人,也不會隨時隨地吃得到有機食品,喝得到乾淨的飲水,我們的身體難免會有雜質。至於時節生色,我們可以透過科技設備去改良它,天氣熱了,有冷氣、風扇,天氣冷了,有暖氣、有炕、有棉被、棉襖,但終究不可能從根源上解決色身隨著時間飛逝所產生的耗能問題。而業生色和心生色這兩方面,都要從我們的意念去解決問題。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不要再造惡業,可是要如何面對過往的業力?那當然還是要理解「隨重、隨習、隨念」的原則,不要製造惡業,不要養成惡習,要時時照顧自己的意念。

所以,我們最起碼要從這個「心念」的版圖上作一掌握。小塊版圖能夠得到照顧當然很好,如果不能,放棄它也無傷大雅。古代高僧,在森林裏修道,有暖氣和冷氣嗎?沒有。食物又健康又營養嗎?不見得。因此,其他的因緣如果沒有辦法掌握,可以暫時不要理它,但是最起碼,心念要好,要造良好的行業,這可就是蘊相應教的淺層功課。

在飲食方面,不要吃不乾淨的食物,更不要吃傷害眾生的食物。凡傷害眾生的一定不會乾淨,眾生帶著怨毒的心情而死,這還是會轉換成負面能量,吃進我們身體裏還是會發酵。華人最喜歡停留在口腔期,見朋友要吃,開會要吃,談公務要吃,婚喪喜慶也要吃,什麼情況都要吃。倘若在我們的生命中,只剩下口腹之欲的快樂,那是很慘的。不祇是佛陀,連世間的智者都看得到嗜欲產生問題。老子說:「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五味令人口爽,馳騁畋獵,令人心發狂。」莊子則警告我們:「其嗜欲深者,其天機淺。」

心念不僅是掌握一大部分,還幾乎是掌握全盤,心念不斷地相續,就慢慢形成性格,性格又決定了命運。性格趨勢會讓我們接觸到性格相應的人、事、物、環境,這也就是在《雜阿含經》「界相應」裏,佛陀所說的「眾生以界聚」。你是怎樣的人,就容易跟怎樣的人湊合在一起,在中國名之為「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」,或是「物以類聚」。所以,即使是為了身體健康而吃素,依然還要業行良好,心念美善,才能招感美好的果報。

你若真心待人,比較讓人對你直覺信任,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,你很有可能唾手可得,很多資源可能會輕易地聚到你的身邊。心念散發出來的是那一種質地,自然就相應招感到那種質地的處境。所以,相較於其他三種色法生成的原理而言,心生色法這一部分,是蘊相應教中最需要掌握的核心。

然則平常要怎樣訓練自己的心念呢?佛陀教我們:「當觀色無常」。從以上業生、心生、時節、食素等四種原理,我們知道了色法無常的原因。於是,我們不但知道無常的概念,而且還能知道,在無常的法則下,我們可以做些什麼,而不能做些什麼。

無常故苦

佛陀說:「無常故苦,苦故非我、非我所。」無常為什麼一定會帶來痛苦?原來,痛苦的情境固然帶來痛苦,即便是快樂的情境,也會因其內容變化,不是主觀意志所能操控,而帶來患得患失乃至幻滅的痛苦。例如:快樂倘若建築在我們的容顏上,一旦容顏產生變化,我們就會痛苦難耐。我小時候最喜愛的就是你們香港的明星——林黛和樂蒂,她們兩位最後都自殺了,自古紅顏多薄命,不許人間見白頭。還有瑪麗蓮夢露也是自殺以終。她們的快樂,倘若建築在別人對其容顏的欣賞之上,那一定會生起很深的恐懼——一旦我失去了美貌,人家還愛不愛我?遇到別的美人,丈夫是否會變心?這些恐懼、失落的感覺,往往會讓美人在最燦爛耀眼的時刻,將生命劃上句號,以免面對容顏衰敗的不堪。

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在承受情境的時候,面對快樂的事物會有所執著,希望它常駐在身。面對痛苦的情境就更是難以忍受。所以苦受會帶來苦苦,樂受依然會帶來壞苦。

剛才是從容貌的無常來談壞苦,而心念的無常同樣會產生壞苦。例如,有些人企圖掌握情人的心,怕對方變心。我常常告訴他們:「你的心念難道會不變化嗎?你連自己的心念都無法掌握,又何苦要掌控別人的心?太辛苦了,太愚笨了!」也許你會問道:「師父,那難道我是要出家嗎?」如果出家竟然是為了不能掌握別人的心,那未免太遜了吧。為了不能掌控別人,於是做了另外一個動作,那個動作依然會是帶著潛在的恐懼與執著,那是不好的。在家人難免會戀愛或結婚生子,要讓自己平靜喜樂的要領只有一個,就是不要去掌控對方。

你也許會問:「這樣是不是鼓勵他去養小三?」(臺灣以前叫二奶,現在叫小三)不是的,我不是鼓勵人有婚外情或是離婚。每個生命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,對人的忠誠是應有的美德,更何況是對自己的配偶?我的意思是,生命都是有缺陷的,你不要試圖掌控對方,因為掌控是沒有用的,只會加速他的出走。

誰的生命會希望被別人拴住呢?除非他是受虐狂,喜歡被人拴在旁邊。一般來講,你越是想掌握,他越是想彈開,他會覺得在你旁邊很不自在。

所以,如果你的信心停留在彼此容貌的相互吸引,那你就會害怕容貌產生變化,或是害怕小三比你更漂亮。但是,如果你的心是自在而開放的,你越是不掌控對方,反而你們的姻緣越是可能會長久、順遂、美好,因為即使小三再漂亮,對方都會覺得在你身邊是最自在、最清涼、最喜樂、最沒有壓力,最能夠趨向善法的,趨向光明的。

如上所說,苦受不可承受,因為它有「苦苦」;樂受不可仗恃,因為它有「壞苦」。此外還有所謂的「行苦」,運行中的身體與心念,就像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賽跑,這就是行苦——運轉無已而刹不住車之苦。

這一切構成了五蘊的「無常故苦」,在這情況之下,怎能說有個「我」呢?有一個自在而可獨立自主、宰控他人的我嗎?沒有。

所謂「我所」,是指「我所屬」或「我所有」的人事物境。

人們不但執我,還執著於我所,以為這些是屬於我的,是我所擁有的——我的妻子,我的丈夫,我的兒女,我的車子,我的房子。是屬於我的,所以我要掌控它;那些是屬於他的,死活都不關我的事,這就是「我所」的心念分別。

還有些「我所」,是「我屬於它」的內容。例如,在臺灣,人們常高喊「愛臺灣」,或說:「這是我的國家,誰都不能欺負它。」這類令人血脈賁張的話語,我從來都不跟腔。試問:我愛臺灣,那我也愛美國、非洲諸國嗎?不能,因為我屬於臺灣,我就愛他,其他的國家,我不屬於它,所以我不愛它。

於是,親疏遠近的界限出現了,爭執也往往就此而起。身為在台灣成長的人,自然對台灣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,那是因緣生法的自然法則,但千萬不要賦與「我所愛」過於高尚的意涵,否則容易生起入主出奴的感情。

總之,既然無「我」,又怎會出現任何可以為「我」所掌控的「我所」呢?

佛說要透過五蘊的觀照,而了知五蘊無常故苦,並不是要我們自討苦吃,也不是叫我們愁眉苦臉,而是要讓我們在無常的觀照中,對於五蘊的生滅變化,視作理所當然,從而對那相對穩定的身心主體,不再執以為「我」,而減除對它的依賴與戀著。

有些人對別人痛苦的情境麻木不仁,冷漠以對,卻自以為修行到家,竟然說:「我已經對任何情境都不苦不樂,沒有感覺。」其實,我們既然有受、想、行、識,那麼受心所一張開,就會知道眼前承受的是痛苦還是快樂。如果連痛苦與快樂都無法分辨,那就未免跟木頭、石頭一樣了。

所以,我們要學習的不是無動於衷,而是對「無常故苦、苦故無我」,有深刻的覺知。

蘊相應教的深層功課

我們要對苦與樂的本質,觀照得如此深切而透徹,才是真實通曉苦諦,然後才能知曉下一步的功課——如何達到離苦得樂的境地。

原來真實的樂是「心解脫」所帶來的法喜,而不在於對某種人事物的樂受。樂受終究還是在無常變化中,讓人產生壞苦。可是倘若能夠「心解脫」,對於任何人事物,乃至自己的身心,都不抓緊,時時鬆開它,放下它,那我們就能用最開闊的方式來面對它,不會加入自己的欲求、恐懼、愛好或厭惡,就不會受到這些負面情緒的折騰,並且反倒能更為清明地判斷,怎樣做才是對的?要用什麼辦法來處理它才是相對最好的?這就是在蘊相應教中,佛陀所教導的深層功課。

我們雖然在理智上,知道了業力、心念、時節與食物對色法所產生的影響,可是我們依然會對相對穩定的身體形貌保持滿意,還是會「自我感覺良好」。

所以,佛陀教我們要「觀色如聚沫」。觀照自己的身體到極深細、極專注時,會發現:原來色身的物質,好像一堆生滅不已的泡沫,每一分、每一秒、每一剎那都在變化。要觀照到這樣的程度,才不會認定有一個「我」。光聽一堆觀念是不夠的,你我還是會對五蘊和合的「一合相」,產生很強大的執著心。

你也許會說:「那太難了,我打算放棄!」大家千萬不要放棄!我們知道這些內容以後,淺層功課要做,深層功課也要做。萬丈高樓從底起,大家不要看它艱難,若是畏怯止步,那我們就永遠都無法達到「心解脫」的自在境地。修蘊相應教之所以會成功,關鍵在於正確的觀念、方法與「堅持下去」的精進力。現在就開始學習淺層功課,進一步再作深層功課,一步一步做下去,終究會成功的。

四念處

什麼是讓自己可以「觀色如聚沫」的正確方法呢?佛陀教我們,要常修學四念處——身念處、受念處、心念處、法念處。四者當中,要先善觀察其身,因為觀察其心較難,一般人眼前做不到,心念閃動得太快,我們來不及觀照它。但是我們可以學著覺知心念在身體上產生的影響,所以要常常觀照自己的色身。我們的身體不斷在變化,但我們平時根本鮮少覺知身體的變化,而只是一味利用色身來面對情境,所以要迴光返照,多多觀察其身。

觀察的要領,大家可以跟性廣法師學,她是禪師,她會教大家一步一步地作內在的觀照。當你觀「色如聚沫」時,才有可能死心蹋地放下對色身的執著。

我們要給自己機會,給自己時間,要學習正確的方法。只要觀念與方法正確,持續足夠的精進力,那時你就會覺知到五臟六腑的顏色、形狀與氣味,乃至地、水、火、風的四大元素及其特徵;繼續作深細而專注的觀照,你就能從四大和合的色聚之中,看到晶瑩剔透的一堆分子,並且看到它不斷地生滅,乃至滅滅不已。

這時,你在一堆滅滅無已的分子中,再也找不到一個「我」,你就不會再覺得有一個「我」的真實存在,這就叫做「但見於法,不見於我」,你將只看到無常法則在色法上的運轉實相,你終於明白什麼叫作「無常」、「無我」,它們將不再祇是佛經裏的一句話,不再祇是禪堂裏的一門功課,它們成為你活生生的修行體驗。

我們平時會把心識安放在哪裏?佛經說是「四識住」,安住在色,安住在受、想、行。色是我們最容易執著的對象,現在竟然在色法中都找不到哪個地方是「我」,「但見於法,不見於我」,法喜於是生起,那種喜悅將是無法形容的。

從身念處繼續觀照下去,你會發現:很多身體的覺受跟心理有關,心念不斷地影響著身上眾多的覺受,這時你已進一步修學了受念處,這時,才會了知佛陀所說的「受如水上泡」。

修學到後來,你的心更微細、更專注時,竟然能達到「每個心念生起,都能了了明明」的程度,有能力看到念頭的生起與滅去,這時,才會知道心念真是「如水上泡」、「如陽燄」、「如芭蕉」、「如幻法」。

陽燄是太陽折射的幻相。太陽將水氣折射在地上,給人產生「一灘水」的錯覺。我們經常想蘊發達,想了一堆內容,如陽燄一般只是錯覺。法師們教授禪法時,往往會提醒你們,「要用觀的,不要用想的。」我們不要想像身體像聚沫,這樣沒有用的,要學著如實觀見它的樣貌。不但是到了禪修時刻,我們平時待人接物,也要養成習慣,「用觀的,不要用想的」,猜想往往與實相有絕大落差,我們要做好實地查證的工夫,否則會在想像中平添眾多恩怨情仇。

有些人一到禪堂裏,看到別人用功時進步得很快,自己卻什麼境界都沒有,於是急得要命,向禪師說:「我修不上去,因為我昨晚睡不好,因為我感冒了,因為冷氣太冷了,因為食物太差了。」這些讓他修不上去的推測之詞,都是他想的,而不是他觀照出來的。他所述說的理由,跟他現在修不上去,有必然的因果關係嗎?他連色法都沒觀清楚,那就不要說是觀到心、心所法(名法);倘若色法與名法沒有觀成,如何可能觀到「因緣」?沒有修觀因緣,怎能知道修不上去是來自這些那些的理由?運用想心所是在所難免的,但是用「想」來替代「觀」則是危險的。佛陀常說要「如實正觀」,就是這個道理。

「觀行如芭蕉」。芭蕉樹莖,看起來臃腫粗大,一片一片掰開來之後,就會發現它全無樹莖可得。我們的心行,包括意志和各種心行的運作,堆起來好像煞有其事,有個「我」,有這麼多的想法、概念、感情,可是慢慢掰開來,掰到後面,原來完全找不到一個「我」的核心。

佛陀又說:「觀識法如幻。」「識」有著分辨境界的特質,我們的識像「幻師、幻弟子」(魔術師加上他的助手)施作幻術,從一條手巾裏飛出一隻鳥,等一下又飛出一隻鴿子,好多好多的鴿子。我們明明知道它是假的,但還是無法想像鴿子是從哪裏來的,我們的識也是如此,面對因緣和合而相對穩定的幻像,理論上即使知其為幻,但總還是無法看穿它的實相。

我們必須要觀到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都如上所說,才能真正獲證「心解脫」的境地。因此,蘊相應教的下手處——四念處,我們一定要多多修學。

無論如何,淺層、深層功夫,我們都不可輕言放棄,而即使是「受持讀誦,為人解說」於蘊相應教,依然是功德無量的,請大家加油!

文章來源:
弘誓雙月刊第126期
弘誓雙月刊第128期》

【延伸閱讀】

〓處相應教〓《弘誓雙月刊第115期》

  ♦初善、中善、後亦善——《阿含經》的修行論


因緣相應教弘誓雙月刊第131期》
開宗明義探幽微——《阿含經》研習營導論

  ♦有「受」皆苦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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